可我心知岚棠实非怯懦软弱之人,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,他此时此刻的局促羞窘,只因为心里尚顾及我的感受?
因这仍未熄灭的最后一丝希望,我强忍住涨满胸臆的失落忿然,留于原地,静待他做出解释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循着记忆,刻了那个木雕。总归尚有不够精细之处,而且也还未漆上油彩。”
岚棠主动放开了我,退后半步,说话时目光微微侧开,并不看我。
循着记忆?
我不懂他此刻支吾所言,作何用意。我只知岚府的未来主母,似乎家室显贵,教养颇好。岚棠是否在暗示我,那女子并非他轻易能见?若的确是什么天潢贵胄之家,倒也可以解释,岚府里为何没有一人知晓她的存在。
“你觉得……那木雕看着如何?”
岚棠问得小心翼翼,极为忐忑不安。我因此不忍拿恶语伤他,只好隐去苦笑,勉强作答:“刻得极好。爷必定花费了不少心思,连群青都觉得栩栩如生,惟妙惟肖。”
“不过是未完的木雕罢了。真人比之雕像,更是美了许多。”
从前我仅仅猜测自己这一张脸,同妩儿颇为相似。而今岚棠则亲口道出,妩儿比这木刻雕像、也比我要美更多。
许是黄昏霞绯,许是桃瓣颜色,我隐隐觉得岚棠扭至一旁的侧颜之上,竟似晕开浅红。可此时闻得他对另一女子的亲口称赞,我无暇再去顾及什么隐隐错觉。我只知道这月十五,若我仍不遣人回绝红觞,待岚棠治好那古怪的病,妩儿便会堂而皇之嫁入这岚府里面、住进这东跨院来。而我则无须再顶替她的容颜,供岚棠慰藉相思。待到彼时,他二人神仙眷侣、恩爱逾恒,我则哪怕容身于方寸天地,都会显得多余。
依照我与岚芍的先时之约,我仍应向岚棠坦陈红觞之事。只是眼下我提前设想了妩儿的到来,而这想象如此真实,真实到我竟无法平息随之而来的强烈怨妒。
我也许并不清醒,也许是因意气用事而昏了头脑,但我偏偏不欲向岚棠道出同红觞的约定,也不欲再去涉险,赌他拒绝被红觞医治的可能。我宁可每分每秒活于当下,守住我与岚棠的所有瞬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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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该带的话,都讲给红觞听了?”
静静打量过五姨娘的丫鬟绛红,我尽管以纱遮面,又避于幔帐之后,却仍能够清清楚楚闻得到那股百濯香的味道。
过去吴帝宠姬居于思香媚寝,其香百濯而不散,故以此命为香名。江州的脂粉铺子,从不调配此香,因其轻浮媚好,唯舫内曾有盛行。母亲她带入姜府的脂粉盒子,有一只便装过那百濯香,也因此我会在初见春暖阁的瑶妈妈时,对她身上的香记得分明。而次日在岚府主屋,五姨娘带绛红告退之时,我所闻到的亦是同一种香。
百濯香留味甚久,反倒易暴露男人们在外偷腥的勾当。据母亲讲,那香粉只如同昙花般乍现过一瞬光景,便就在花船上销声匿迹,无人再用。
到如今百濯香的配方几近失传,我实在想不明白,除了石硝落江之前,五姨娘的丫鬟曾见过瑶妈妈,还有什么可能,会令绛红身上沾染那罕见的同种香气?
“奴婢已讲得一字不落,姜姨娘全请放心。”绛红显然是仍旧有些怕我,回过了话,又浅浅蹙着眉头,怯怯问我,“姨娘您真的不会向总管她揭发我么?”
“如你所言,五姨娘与你,甚至还有那瑶妈妈,都不过是被红觞摆布罢了。既然如此,我何必再将你们主仆推去冯嬷嬷的面前,让无辜之人替始作俑者代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