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可是听蛐蛐儿说了,你醒过来的第一句话,便是说你不要离开我。”
“妾身不过是睡糊涂了。恶梦醒了,妾身自然也就想明白了。妾身要去冯家。”
若不是我此刻与岚棠双双跪地,面朝着岚家的祖宗牌位,他定然早已暴跳而起,冲过来向我喊叫。
“冯千夙他有什么好?他以春暖阁一事相胁,我的确为难得紧,但你全无过错,你不必为我考量!无须担心,我已求了冯嬷嬷前去劝他。她至少是他叔母,他又最敬重已过世的叔父。此事冯嬷嬷肯出面,你我便不再受冯千夙掣肘。”
“冯嬷嬷?”
燕羊脂的姑母,原来是冯嬷嬷。岚府的内总管果然并非常人,竟是江州巨贾燕氏之女。我早应该想到的,冯千夙与冯嬷嬷同姓,而冯嬷嬷视岚棠又如己出。岚棠如若请托他人,必定是求援于冯嬷嬷才对。
只不过……
冯嬷嬷的夫君,是冯太医的亲弟?相传冯二爷曾亦在太医院中供职,随王伴驾,却因救治储君不力,令其落得残疾。而后先帝改诏,立二皇子为太子。再后来先帝驾崩,太子继位,大皇子次日自缢于寝殿梁上。新帝为表手足情深,本欲以冯家满门为其兄长殉葬,冯老爷连夜进宫面圣,方以冯二爷一人性命,换得冯家的阖府安宁。
稗官野史的记述罢了,在姜家后院里初读之时,我曾是全然不信的。此番文字里最讳莫如深,也最令人生疑的地方,便是冯老爷与当今天子的夜谈。
书里的遣词造句,轻描淡写得很。可是若再详细分毫,此事便也不会流传下来了。
到底是二皇子伙同冯家谋害长兄,而后欲鸟尽弓藏;还是先帝本就属意次子,冯家只不过是依照皇命行事?
正是事实真相的扑朔迷离,才令刀笔吏亦避而不谈。至于最敬重冯二爷,却出走异乡,立誓不医朝臣的冯千夙,还有曾经与夫君恩爱逾恒,却离开冯家,躲进岚府为仆的冯嬷嬷……这二人想必都曾与冯二爷的死亡真相最为接近。原本曾直面真相的人们,时至今日,却早已闭口不提。
“岚棠……”我大抵懂得了燕羊脂来做掮客那天,岚棠红莲业火般可怖的笑容缘何而来,“你怎么……怎么能够忍心?她待你,从来就如同亲生的孩子一样。”
大病初愈,又闻悉这般事实,我实在没有力气去痛声谴责岚棠。只是眼里的泪,却随了句句低语,静默着汇于睫间,划过面颊。
听群青说,冯嬷嬷原是有一个遗腹子的。是个男孩,五官四肢皆极完好,眉眼间又像极了她的亡夫。只可惜那孩子自生下来,便是个死胎。
冯嬷嬷既然离了冯家,便是打算斩断过去那一段苦痛回忆的吧?岚棠怎可以逼迫她一个老者,硬生生将那回忆拾起,将旧日的创伤揭开,以冯二夫人的身份劝冯千夙退让?
“岚棠……岚公子、岚二少,算妾身求您,哪怕你我当真相爱,也莫要爱得这样自私,这样目无旁人,可好?红觞她说你病了,因为这病,你才只喜欢我一人。她想要治好你,我却已背着你,暗地里回绝了她。”
终于对岚棠坦白出我与红觞的勾当,坦白出我的鄙劣、阴险。我仿佛自心中吐出了一口浊气,却仍觉远远不够。
“事已如此,我却知道错了。这次大病初愈,我便无时不在反省。若此次冯千夙救不回我,少爷你将会怎样?你前一次只因被红觞些许撩|拨,便已要自断其手。那天不止妾身,恐就连曹、齐两位公子,都被惊吓到了。那时候妾身心里面只恨红觞,恨她逼迫于您,害您自伤。可如今妾身想明白了,便愈发恨我自己。您的病明明轻易便会发作,又严重到危及性命,可妾身心知您爱的另有其人,却因您一句唯我足矣,便舍不得将您推回至她身旁。若有一天妾身死了,妾身最希望的,是少爷您能坦然面对,接受旁的女子,而不是仍旧被这怪病折磨,令妾身泉下仍旧挂牵。”
“你是说,我想要完完整整的你,其实是病?”
岚棠听了我这么久的倾诉,只抓住最紧要的一点,再问于我。
“的确是病。”
“那后来,我不愿红觞碰我,也是因为这病?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